在临汾永和的第四个春天到来时,作者发现自己的指纹开始与黄土沟壑的纹路重合。那些曾让这个异乡人手足无措的方言俚语,如今会在清晨醒来时自然浮上舌尖;而每年清明前后,身体总会比日历更准时地怀念起白蒿特有的清苦气息。
这不是关于野菜的采集指南,而是一个中年人在异乡扎根的温情记录。当他的指甲缝里永久性地留下黄土的颜色,当永和的季风开始调节他的生物钟,他突然明白:所谓故乡,不过是土地用草木的根系,在人心上绣出的地图。
漫心蒿香伴春行
孙建立
在永和的悠悠岁月里,四个春秋已悄然流逝。初来乍到之时,异乡的风携着陌生的气息,异乡的景透着疏离的味道。可日子一天天过去,这里的一切就像被母亲细细缝补过的旧衣衫,慢慢贴合了我的生活,变得熨帖又温暖。每当春日的脚步临近,心底那股期待便如同破土的新芽,不可抑制地生长,那是对永和春天独有景致的渴盼,更是对这片土地日益深厚的眷恋。
永和的春天,总比平川来得迟缓些,却也带着独有的蓬勃劲儿。恰似朱自清先生在《春》里写的:“盼望着,盼望着,东风来了,春天的脚步近了。”当第一缕春风轻柔拂过,漫山遍野便像被施了魔法一般,渐渐从沉睡中苏醒。山桃花、野杏花开了,芝河水涨了、松柏更绿了,小草也挣脱了久旱的黄土坡钻了出来……整个大地像是被一双慈母的手,轻轻揭开了冬日那厚重的棉被,露出鲜嫩的底色,新生命的活力扑面而来。
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,为了赶赴与友人下乡挖白蒿的约定,我竟推迟了回家的行程。一路上,春日暖阳倾洒而下,暖烘烘地裹住全身,仿佛给我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羽衣。车窗外,田野里刚冒出嫩绿新芽的小树苗,在微风中轻轻晃悠,层层绿波随之荡漾开来,那是生命最本真的律动,是春天最直白、最生动的语言。
一下车,清新的泥土气息裹挟着淡淡的草香,直往鼻腔里钻,瞬间沁入心肺,洗去了积攒许久的疲惫。放眼望去,田埂边、沟壑旁,白蒿星星点点散布着,像是大地特意绣上的细碎绒花。它们身形纤细,叶片上蒙着一层细细的绒毛,在日光下泛着银白的光,恰似一群身着薄纱的小精灵,在春风里欢快起舞。
眼前这一幕,让我不禁想起张洁在《挖荠菜》里描绘的场景,那是带着生活烟火气的质朴快乐。我缓缓蹲下身,手指轻轻拨开周围的杂草,生怕惊扰了这些春日的小生灵,而后小心翼翼地将白蒿连根挖出。每挖出一棵,心里就像被注入了一股清泉,满是喜悦,仿佛找到了春天悄悄藏起的珍贵礼物。在县城的喧嚣中久居,这样亲近自然、触摸泥土的机会愈发显得难得而珍贵。在永和这春日的田野里,我寻回了那份久违的宁静与满足,身心都得到了久违的舒展。
四年多的时光,永和的山水早已融入我的生活点滴。曾经,我不过是这里的匆匆过客,如今,却真切觉得自己已然是这片土地的归人。看着手中的白蒿,它们像是永和春天派来的使者,更是我与这片土地情感交融的无声见证。在挖白蒿的过程中,我似乎找到了与永和更深层次的羁绊,那是一种灵魂深处的契合,是久居他乡后认定这里就是故乡的笃定。
春日的天空蓝得纯粹,云朵白得似棉,悠悠地飘浮着。远处山峦连绵起伏,被新绿层层包裹,满是盎然生机。田间时不时传来鸟儿欢快的啼鸣,它们在枝头蹦跳、欢唱,为这美好的春天增添了灵动的音符。我想,春天就是有这样神奇的魔力,充满治愈的力量,能让漂泊无依的心找到栖息的港湾。
手中的袋子渐渐装满,带着这沉甸甸的收获,我们踏上归程。回首眺望,那片田野在春日余晖的笼罩下,美得愈发醉人。在永和的这四年多,我见证了它四季的轮回更替,它也目睹了我的成长与蜕变。春天的白蒿、夏日的绿荫、秋天的金黄、冬日的素裹,每一幅画面都深深烙印在我的心间,成为我生命中无法磨灭的记忆。
久居永和,故乡的轮廓于心底悄然晕染、渐渐模糊。曾经熟悉的故乡景象,和眼前永和的一切,好似交织的光影,难解难分。这里的山水,是我闲暇时漫步的依靠,是疲惫时仰望的慰藉;这里的人,用质朴的笑容、暖心的话语,驱散我漂泊的孤寂。他们早已融入我的生命,成为我灵魂深处不可分割的眷恋,成为支撑我走过风雨的温暖力量。就像春日里的白蒿,深深扎根在永和的每一寸土地,每一缕风中都有它的气息。不知不觉间,它也在我的心里生了根、发了芽,每一片叶子都写满了我对这片土地的深情。
我深知,往后岁月,无论漂泊何方,无论历经多少风雨沧桑,永和的春天,都会是我记忆深处熠熠生辉的珍宝,是我灵魂疲惫时永远的避风港。那漫山遍野的新绿,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蒿香,那乡亲们亲切的问候,都将成为我生命中最温暖、最美好的存在。而我,也将怀揣着这份对永和炽热且深沉的爱,一步一个脚印,继续在这片满是故事的土地上,书写属于自己的人生。
(作者:永和县人民检察院党组书记、检察长)